2014年1月13日 星期一

外婆的錦盒

外婆是因為中風而住進醫院的。

某個冬天早晨,每天總是第一個起床的外婆遲遲沒有離開房間,等到舅舅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中風的外婆變得沒辦法行走,也無法說話,只能躺在病床上看電視。

外婆對變成這樣的自己很生氣。

因為我偶爾會到醫院照顧外婆,觀察外婆那微乎其微的舉止之後得出這樣的結論。

對在日據時期唸到高中,曾經當過小學教師,接任早早死去的外公事業甚至當上里長的外婆來說,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只能任人照護實在是相當恥辱的事情。

外婆就是擁有這樣強烈自尊心的女性。

不過,要我們放棄治療,讓外婆就這樣死掉也是不可能的。

親戚們四處探訪名醫,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之後,外婆逐漸有了起色。

可以說一點話,也可以開始做簡單的復健。



某個星期天,我到醫院照顧外婆。

外婆的心情似乎不錯,躺在病床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女子撞球。

除了撞球之外她還喜歡看高爾夫球和很流行的韓劇,沒喜歡的電視節目的時候,我就開口和她聊天。

通常是學校,還有家裡的事情。

因為開口說話似乎很耗費體力,外婆大多只是微笑著點點頭。

不過我很喜歡和外婆說話,小時候我總是聽外婆和我說故事,現在讓我稍微回報一下外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我總是和外婆聊很長的天。

入夜之後,阿姨來接手照顧外婆。

在我離開之前,外婆微微擺動手掌,似乎要我靠她近一些。

「外婆妳有話對我說嗎?」我問。

外婆點點頭。

於是我將耳朵湊近外婆嘴邊。

「衣櫥……盒子,送給妳。」外婆用台語說。

「衣櫥裡的盒子要給我?」

外婆點點頭。

「不過,不能、打開。」

不能打開?

我歪歪頭,老實說我搞不懂外婆的意思,既然不能打開,那送給我要做什麼呢?

不過我還是先答應外婆了。



雖然受到相當好的照顧和治療,外婆後來還是過去了。

因為併發症的關係,原本心臟就不太好的外婆突如其來就去世了,連我也沒見到外婆最後一面。

好不容易辦完外婆的喪禮,過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我才突然想起外婆交代給我的事情。

外婆的房間還保持著她住在家裡時的模樣。

讀者文摘一落一落地擺放在藤架上,裝置在玻璃盒裡的日本人偶放在床頭櫃旁,床鋪一如既往地平整。因為每天都特別打掃過,外婆的房間一塵不染。

我走到衣櫃前,打開櫃門,很快就找到收藏在底部夾層裡的盒子。

是一個大約七、八公分立方,表面繡有絢麗花紋的日式織錦盒。

綠色、橙色、紅色、黑色的繡線構築成細緻的圖畫,除此之外,還用兩條鮮明的紅線在盒子上交錯成結。

我小心翼翼地將那盒子捧起來,盒子很輕,感覺裡面似乎沒有東西。

我微微蹙眉。

算了,總之先帶回家再說吧。

回到家之後,我窩在自己的房間裡,躺在床上搖了搖盒子,依然感覺不出裡面有裝東西,好像就只是個漂亮的空盒而已。

不過既然是空盒,應該沒必要特意打上繩結吧。

而且外婆還特意交代我不可以打開它。

雖然有點在意,但當時的我也沒想太多,把盒子收在書桌抽屜裡之後就暫時忘了盒子的存在。

直到某天夜晚。

爸媽因為工作的關係都還沒回來,只有正在唸高中的弟弟和我兩個人在家。

我閒著沒事,於是動手整理房間。

然後我又看見了那個織錦盒。

我把它從抽屜裡拿出來,它依然好端端的沒什麼變化。

不知怎麼的,我的好奇心突然叫我打開它看看。

可是外婆交代我不能打開。

我坐在床邊天人交戰了五分鐘左右。

捏著紅線的兩端,我將結抽開。

心跳開始加速。

手掌輕輕按在盒蓋上,然後挾住蓋子邊緣。

、二、

我在心中倒數。

同時打開盒子。

盒子裡一片漆黑。

並不是內部塗上了黑色或是用黑色的材料,而是像鑿水井一樣深不見底的黑暗。

然後我看見一隻眼睛。

那並非我自己的眼睛。

眼白布滿血絲,連瞳孔也紅得可怕。

我愣愣地和那隻眼睛互瞪了兩秒左右。

是鏡子嗎?

腦海裡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盒子裡的眼睛朝我眨了眨眼。

「哇啊──!」

我嚇得把盒子丟開。

我衝到門邊想逃跑,這時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詭異聲響。

不行啊不能回頭不可以回頭看!

不過好奇心還是讓我回頭了。

我看見一隻蒼白纖細的手臂正緩緩地鑽出錦盒,好像正在摸索什麼東西,它在周圍撫掃幾次之後突然朝我伸了過來。

因為被盒子限制住,落在地上的手臂開始像蠕蟲那樣,用手指固定前半段之後高高彎曲肘部,逐漸朝我爬過來。

雞皮疙瘩瞬間爬滿全身,雙腿發軟。

我赫然發現手中還緊握著錦盒的蓋子。

丟掉蓋子,我嚇得屁滾尿流連忙打開房門衝出房間,眼角的最後一瞥還看見那手臂正朝掉在地上的盒蓋移動。

我逃向弟弟的房間。

「老姊,進來別人的房間要敲門啦!」弟弟有點生氣地抱怨。

我哪管得了這麼多,甩上房門之後背靠著門擋住,心臟跳得飛快。

「怎麼了?見鬼囉?」

我點點頭。

「妳如果是要裝肖維的話,我沒空理妳。」

「靠么我說真的好嗎?」

「在哪裡看到的啊?」

「我……我房間。」

「呿。」弟弟發出嗤笑聲讓我很不爽,可是現在家裡只有他一個人陪我。

「欸,陪我回房間啦。」

弟弟用狐疑的眼光打量我一下子之後表情才稍微認真起來。他抿抿嘴,猶豫了兩秒鐘後才站起來。

弟弟和我一起離開他的房間,我們一起走到我自己的門前,因為逃得太倉惶門根本沒關好,從縫隙裡面露出狹長的光線。

「我……我開門囉。」

看著躲在身後的我,弟弟好像也有點慌,不過他還是打開門了。

「妳房間還真是亂七八糟欸。」開門之後老弟走進我的房間,環顧四周。

「人家在整理東西啦。」

「沒鬼啊。」

我瞪著掉在地上的錦盒。

織錦盒維持端正的模樣,蓋子牢固地蓋在上面,好像根本沒打開過似的。

不過,紅絲線還躺在我的床上。

「嘖,妳神經過敏嗎?」

「才……才不是咧。」

「喔,那鬼長什麼樣子。」

「少囉嗦啦。」


「媽的又耍我。」弟弟留下我自己走掉了。




我膽顫心驚地繞過那個盒子,看著它好一段時間之後才鼓起勇氣靠近,然後把它拿起來。

織錦盒一點動靜也沒有。

於是我急忙用紅線將它繫回原來的樣子,然後把盒子藏進衣櫥深處。

我看著一片狼藉的房間,雖然沒心情但還是要整理。

是我太累了嗎?

結果我在錦盒停留的位置旁看見一張折起來的字條。
















「不是叫妳不要打開嗎 憨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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