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28日 星期日

輕小說微論

究竟什麼是輕小說?別說讀者,大多數的輕小說作家和評論家或許也無法提出一個很明確的說法和論點。然而,對於輕小說這個看似壁壘分明卻又在曖昧的地方糢糊不清的文體,筆者認為還是需要一個具體而清楚的論述來解釋「輕小說」發展至今所醞釀出來的內部現象。本文沒有「定義」輕小說的打算,而是藉由輕小說的歷史沿革,逐步演化到2014年末的今天,給讀者們簡單或許略帶主觀的概念來闡釋輕小說。

(部分內容改寫自日文維基,若引用有誤,請不吝指教)


「輕小說」──此一名詞的誕生


ライトノベル(Light Novel)為和製英語,依據維基百科的記載是在1990年初由神北惠太說出了此一名詞。過去出版社則大多把此類型(當時所指稱的輕小說)文體以青少年文學(YAyoung adult)的形式,介於一般文學和兒童文學之間,年齡在16~25歲的客群為對象出版。而YA小說或許給人具有健全教育傾向的印象。時至今日,輕小說則在市場上某種程度地取代了日本的青少年文學,而輕小說(Light Novel)也和動畫(Anime)、漫畫(Manga)一樣,成為了日本作品專屬的用語。在圖書館的分類中則歸屬於YA小說。

在目前的業界中,輕小說尚未定立出一個明確的基準。但在日經BP社『ライトノベル完全読本』一書中則稱其為「以動畫風格的插畫(或萌系圖畫)作為封面,針對年輕族群所出版的小說」。文學評論家榎本秋在自己的著作中定義為:「以國中到高中族群為主要目標所書寫的娛樂小說」也有「以青少年讀者為對象,作品人物讓人聯想到漫畫或動畫角色,並且加入插畫的小說群」的說法。在日本,輕小說大多也以文庫本的版型出版而顯得輕薄易攜帶。但「要輕薄易攜」才算是輕小說則是無稽之談,算是在中文化過程中的「輕」字令人產生了錯誤的聯想。

輕小說的起源有一說是在1975年ソノラマ文庫的創刊,也有新井素子和氷室冴子等人氣作家崛起的1977年的說法。還有一說是1935年的日本刊物:少年俱樂部。

輕小說的內容類型可說是包羅萬象。具有戀愛、科幻、奇幻、推理、驚悚等諸多元素,而也有許多以動漫畫改編而成的輕小說作品。反過來說,以輕小說為原作進行動畫化漫畫化甚至電影化、電玩遊戲、糢型等異業合作近來也開始大為盛興。

作品和讀者的年齡層也開始變得多樣化。高殿円、森田季節、紅玉いづき等輕小說作家也出版了輕小說以外的作品,而像乙一、沖方丁、桜庭一樹等輕小說作家也在步入文壇後轉型成為大眾類型,其中也包含受頒直木賞等具權威性的文學獎的作家。


定義的曖昧


輕小說與其他小說的分界點非常曖昧,也沒有十分完備的定義,而關於「輕小說的定義」有以下幾種說法:

輕小說書系發行的小說
出版社以「輕小說」作為書系發行宗旨的小說
使用漫畫、萌系插畫風格,將人物的角色印象和世界觀固定化的小說
以角色為中心書寫的小說
以青少年(國高中生)讀者群為目標所書寫的小說

雖然做出各式各樣的定義,但始終變成了循環定義的迴圈而無法得到明確的結論。因此「輕小說的定義」經常包含了以上幾點,變得「沒辦法快速說明」。而在知名日本BBS討論板2ch也有「你認為是輕小說就是輕小說,但是別人不一定會認同」的說法。

在「這本輕小說真厲害」所列舉獲選的作品中,1970年代以降的科幻和廣義奇幻小說也經常被納入輕小說的範疇內。

除了以上幾項維基列舉的定義之外,還有諸如「能夠輕鬆閱讀的小說」、「輕小說=角色小說(與上面的說法略有區別)」等說法。(其中「能夠輕鬆閱讀的小說」大概是最讓筆者困惑的一項,稍後再述)

觀察1989年開始的富士見書房ファンタジア大賞和1994年開始的電撃小説大賞,九零年代的輕小說給人的感覺會像是「吸血鬼獵人D」、「羅德斯島戰記」等奇/科幻知名作品的延續。川上稔、上遠野浩平、橋本紡、三雲岳鬥等輕小說作家皆由此時期的電擊大賞出道。這個階段的作品以筆者的觀點而言,其實可以歸類於「混雜了當時動漫畫元素的奇/科幻小說」,本質上仍處於一個過渡期的階段,「秀逗魔導士」便是一個極佳的範例。直到九零年代末期,開始出現至今依然被視為具有輕小說指標性的一些作品,如賀東招二的「驚爆危機」以及2000年的「奇諾之旅」。

2000年以後,輕小說逐漸形成現在讀者所知悉的糢樣,包含得獎作和陸續出版的一些續作。而其中最具指標性的便是2003年穀川流獲得角川Sneaker大賞的作品「涼宮春日的憂鬱」,從1996年的沖方丁到2003年的穀川流,約七年的時光,這部影響輕小說甚劇的「涼宮春日的憂鬱」,開啟了現代讀者們對於「輕小說」一詞定義的先河。此後的「輕小說」便如同雨後春筍般紛紛冒頭,要說穀川流為「輕小說」做了最標準化的典範也不為過。


輕小說、大眾小說、純文學?


讓我們稍微退返時間軸,在何謂「輕小說之現代化」之前,筆者想先來談談這個問題。

「涼宮春日」獲賞的2003年,由講談社當時的編輯太田克史所創辦的FAUST文藝誌亦堂堂發行。這本集合了講談社メフィスト賞(梅菲斯特賞)得獎的年輕作家群(西尾維新、佐籐友哉、舞成王太郎),以及乙一、奈須蘑菇、龍騎士07等人所集合而成的雜誌,內容以短篇小說刊載和對於新興文學和次文化的評論為主。梅菲斯特賞向來以評審個人主義和偏門至極的評選標準聞名,而集合了一票旗下作家的FAUST當然不會刊出太主流的作品。2006年台灣的尖端出版社搭上輕小說的熱潮(涼宮春日的憂鬱在2005年發行繁體中文版),引進了太田克史所主導的FAUST,以「浮文誌」為名出版,在當時方興未艾的輕小說風氣下面臨了市場嚴峻的考驗,出刊三期便草草結束,第一屆浮文字新人獎的作品的刊行計畫也因此胎死腹中。而在日本方面,FAUST只發行了短短五年,總數八期的刊物幾可說是曇花一現。不過仍可從其中的內容看出太田克史和尖端出版社編輯部當時所想開創的路線,也就是「青春娛樂小說」的風格。

值得一提的是,當時浮文誌中的幾位作家,除了西尾維新之外,其他作者可說無一例外地倒向了大眾文學甚至純文學路線。雖然被視為輕小說作家,但在筆者看來,西尾維新可說是唯一一個宛如走鋼索般巧妙地維持著大眾小說和輕小說之間的平衡,並在市場上獲得極大成功的作者。事實上,雖然旗下有諸多作品被視為輕小說的翹楚,但講談社從未明確地說過這些小說是輕小說(比方說:空之境界)。直到2010年才正式募集講談社ラノベ文庫新人賞,並在2011年開始發行。

就筆者的看法,FAUST原先所預想的風格應該是介於大眾小說與輕小說的新中間路線。但以「青春娛樂小說」的字面解釋來看的話,「涼宮春日的憂鬱」也可以完全代入,為何兩種極為相近的路線,FAUST遭受的卻是全面潰敗?從內容看來,充斥著殺人、獵奇、推理的灰暗風格與純粹的正統校園青春風格,顯然是後者受到了廣泛的ACG愛好者歡迎。而前者雖然也受到動漫畫世代相當大的影響,卻是以另一種更內斂轉化的形態表現,反倒變得兩面不討好。

有趣的是,在FAUST黯然退場的隔年,2009年角川集團開創了メディアワークス文庫,從既有作者和電擊大賞得獎者中選出較為符合大眾風格的作家,重新整合為一大眾小說書系。包含了有川浩、入間人間、時雨澤惠一、杉井光等作家,還有以メディアワークス文庫賞出道的新人作家。其中獲得巨大成果的便是三上延的「古書堂事件手帖」。台灣角川則以「輕文學」為名,作為獨立的新書系出版。講到輕文學,又是另一個微妙的概念了。

輕小說作家跨足到大眾小說領域並非由出版社主導,其中最知名的便是櫻庭一樹,甚至在2008年獲得直木賞之後便宣布不再進行輕小說的創作。而另一位知名作家乙一也曾經說過自己並非輕小說作家。為何這些作家會對輕小說作如此明顯的切割?這不免就要進入問題的核心。顯然在作家心中,還是存在屬於輕小說還是非輕小說的那一條界線。


小說的光譜


看過一些說法是:輕小說其實是動畫與漫畫的另一種形式,以角色魅力為核心,用文字來呈現動漫畫的內容。身為創作者,筆者也曾經這麼想過,但是幾經考慮還是覺得這個說法不夠精準,理由有二。其一是:動漫畫的題材內容顯然比「輕小說」廣泛許多。其二是:輕小說的系譜地位並不是與動漫畫處於同一位階上,「小說」才是與動漫畫同位階的創作媒介。

小說
純文學小說

大眾小說→科幻小說、奇幻小說、愛情小說、推理小說、社會小說……等

輕小說→奇幻輕小說…依此類推

也就是說,輕小說並非一種「類型小說」,而是和大眾小說一樣,具有眾多子系統的集合。除了前面提到過的「針對ACG愛好者為主要客群」之外,以「漫畫」來對比,「輕小說」大致上也就幾乎等同於「少年漫畫」在「漫畫」中的地位。

筆者很愛用少年漫畫來與輕小說做對比。少年漫畫=輕小說,可以說是能夠完美對照的文化類型。(筆者不同意以漫畫對比輕小說,漫畫的對比應該是「小說」)也就是說,輕小說這種文學體裁大致上是圍繞著「青少年取向的劇情」、「插畫」、「富魅力的角色設定」三大元素去撰寫的小說。而「能夠輕鬆閱讀的小說」這個要素則被筆者完全忽略,因為對筆者來說閱讀小說本來就是一種輕鬆的活動。也就是「輕鬆」與否,其實端視個人對於「輕鬆」的解釋,是極為個人化的主觀標準。

能夠輕鬆閱讀的這個要素對筆者來說非常不明確、曖昧。每當有人提到「輕小說必須是輕鬆有趣的」這樣的論點總是讓筆者緊皺眉頭。所謂的輕鬆到底是指淺白的文字、高密度的對話等等在文章構築及解讀中傳遞訊息的過程還是劇情上的輕鬆(比方說戀愛喜劇),從來沒有得到一個明晰的詮釋,或許是兩者兼而有之。輕小說中也存在著劇情不輕鬆文字沉重的類型,但它仍然是輕小說。比方說「死亡筆記本」依然是少年漫畫,不會因為大量的對白和主角群幾乎都是成年人士而改變它是一部少年漫畫的事實。而「攻殼機動隊」即使原作以小說的形式出版,大概也會被人批評為:「這根本不是輕小說」吧?

有個比較有趣的論點是:輕小說是一種作者以高效率的寫作手法向讀者傳遞故事內容的包裝方式。筆者認為頗有道理,但並不完全正確。筆者的論點是,無論是維基上的各項定義或者要素,其實都有點倒果為因的意味在。不是因為有了這些要素所以是輕小說,而是輕小說中包含了眾多要素。在歸納的過程中排除了對客群的因,也就是忽視輕小說其實是針對ACG客群(包含但不限定於青少年,內含許多動漫畫遊戲因子)。而且不只是讀者,連作者也深受影響之。

就如同有些出道後宣示自己不再創作「輕小說」的作家。就筆者看來,其實是不想被ACG客群這個大包袱給限制住,轉向尋求大眾讀者喜好的創作。好比角川所出的一系列輕文學作品對筆者來說都有這樣的意味在,至於內容上有沒有比較文學、比較艱深、比較不輕鬆?硬要比的話當然可能有那麼一絲隱藏其中的弔詭。

作家龍騎士07曾經寫過一篇探討輕小說的文章,裡面曾經提到.dll檔的概念。
(https://www.ptt.cc/bbs/LightNovel/M.1270401964.A.C08.html)

筆者認為輕小說是一種作者在創作時,想要傳遞給ACG族群(或者說自身願望的投影)某些內容的故事體裁。然而,ACG自身就是森羅萬象,反過來思考,要更加清楚地去解釋甚麼樣的內容是輕小說什麼不是,自然也就難上加難。作者必須要知道自己所寫的小說是想讓什麼樣的讀者閱讀的,當然,這是在有特定客群下的結果論。

實際上,從筆者自身的閱讀經驗來看,最令我感覺到「和以往所閱讀的小說不同」、「原來這就是輕小說」的衝擊的,是浮文字初期所引進的舞城、佐籐、西尾等人的作品。反而「涼宮春日的憂鬱」或是「狼與辛香料」,並未引起筆者很大的興趣。那麼,這是龍騎士07所提到的,缺乏dll檔的問題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或者應該說,在「閱讀鉛字」這點上,輕小說並未滿足文字上的充實性。輕小說所訴求的是「少年漫畫」的風格,也因此有一段時間筆者更傾向直接接觸輕小說的動漫畫版本。


何謂輕文學


日本本地並未廣泛使用「輕文學」這樣的字眼。有些台灣讀者會認為:這本書應該是「輕文學」而非「輕小說」的時候,反而落入了文字上的陷阱和窠臼。輕文學是台灣角川所推出的一個「書系」,翻到封底,可以在條碼上找到「上架類別:一般文學」的字樣。甚至你也可以在購書網站上看到尖端出版社的輕小說書系分類是「尖端輕文學」。因此筆者認為所謂的「輕文學」與否,歸根究柢是創作者或讀者受到了字義上的迷惑。角川的「輕文學」就是大眾小說,只是在封面的風格上還是具有動漫風格。尖端的「輕文學」就只是「輕小說」的別稱。也就是說,當有人覺得一本「輕小說」應該是「輕文學」的時候,其實他並未明確地定義出什麼是輕文學,而是他認為該本輕小說並未符合他對於「輕小說」的標準。(有可能是不夠「輕鬆」、有可能是文筆佔的比例太高、有可能是角色不夠突出等理由)因此,筆者認為讀者或創作者甚至評論者,並不需要拘泥於「輕文學」這個名稱。


輕小說就是角色小說嗎?


毋庸置疑,角色的魅力在輕小說中絕對佔據極大的比例。一本好的輕小說絕對必須具備良好的角色設計和讓角色發揮魅力的對白場面。於是也有人認為「輕小說」其實就等同於角色小說。但在同意這個說法之前,筆者必須提出:其實角色小說並沒有一個明確的定義(事實上,究竟什麼是「少年漫畫」也沒有明確定義)。所謂的角色小說大致上具備兩種說法。第一,「展現角色魅力為主的小說」。第二,「讓角色互相吐槽對話為宗旨,不重視劇情發展的小說」。

筆者並不全然認同此一說法。輕小說並不與角色小說處在同一位階,更確實的說法是,角色小說只是輕小說的一個附屬分支。

首先由第一點談起:所謂「展現角色魅力為主的小說」其實是一個籠統的概念。試想,一本好的小說,怎麼會沒有富有魅力的角色?無論是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或者像冰與火之歌這樣的奇幻大河,都是具備強大角色魅力的優秀小說。那麼,稍微修正一下成為「具動漫式角色魅力的小說」如何呢?接下來又必須探討,究竟什麼是「動漫式角色」呢?這又是個大哉問。或許再縮限一下吧!「具少年漫畫式角色魅力的小說」?這樣下去便形成了一個無限迴圈。回到正題,就筆者的個人主觀而言,若沒有經過動漫畫的異業改編加持,輕小說的角色魅力很難與動漫畫的角色抗衡,是十分顯而易見的事實。在現今大量生產的輕小說中,展現出來的到底是「角色魅力」還是「複製萌」,就又是一條微妙的思考路線了。

第二點:「讓角色互相吐槽對話為宗旨,不重視劇情發展的小說」。這類小說的最佳範例大概是「碧陽學園學生會議事錄」系列。這項說法顯然無法成為充分支撐輕小說=角色小說的有效論述,畢竟綜觀市面上受歡迎的輕小說,大多還是具備一定吸引人的劇情。依此邏輯,角色小說便只能歸屬於輕小說之下。

小結

筆者雖然提出「輕小說是文字化的少年漫畫」的說法,但綜觀而言,目前的輕小說能夠容納的題材似乎又不如少年漫畫那樣多彩多姿,有種輕小說終歸還是依附既有的ACG族群愛好為養分,正在自我茁壯成長當中的氛圍存在。縱使改編成動漫畫,最受人檢視的依然是小說本身,畢竟文字所承載的資訊還是會與圖像有所差異。無論輕小說創作者有無意識,其作品還是會微妙地透露出「我想創作出讓ACG愛好者喜歡的作品」、「希望能夠被改編成為動漫畫」等元素。

筆者認為,或許這也是有些作家亟欲將自己的作品與輕小說切割開來的重要原因吧。

2014年10月23日 星期四

《2 終結於2》 讀後感

http://mobiutrip.blogspot.tw/2014/09/2-0_14.html
《2 從0開始》 有劇透心得點此


2 終結於2


毋庸置疑的「神」作。


下集讀畢之後,我心中不禁露出微笑。野崎確實不負與西尾和入間病駕齊驅之名(沒有錯字),在本作的最後著實開了個大玩笑、大魔術。此著把文本幾乎轉變成一齣活靈活現的戲劇,帶著日本作家獨特的微妙翻轉,講難聽點就是凹很大、轉折生硬、毫無伏筆。作者野崎根本就打算來透過這套把戲來述說自己的創作演化,藉著操弄書中人物的演出來構築和強化這點,最終最終還是讓我在看完的當下笑了出來。


沒有我預料中的反擊逆轉,或者應該說是徹徹底底的逆轉了,只是非原先讀者所設想的那樣。(震動槍子呢???)本來嘛,作者寫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小說或許會是一部傑作,但野崎似乎並不這麼想。不只意料之外,而是完全偏離設想路線的「神」展開。在結構上來說,似乎怎麼樣也不能說是好的處理手法。此點尤其在分成上下冊發售的台版上更是能夠感受到作者的惡意和玩心。



繼上冊的起、承,下冊並未偏離這個結構,在「轉」的部分狠狠地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抓到炸彈人了。」然而事實上應該沒人能夠猜到《2》其中隱藏的真相。儘管在第三個PART野崎不斷地在暗示讀者:「我就是要玩這套呀。」不過實在偏離這本書前半部所塑造的氛圍太多太多,以至於結局七翻八轉;在戲劇性上確實做出了十分好的效果,至於邏輯和合理性就暫時丟開吧。


這本書究竟好不好看呢?當然是有趣的,而且必須說十分有趣。尤其是「轉」的部分所解讀的關於人類為了被感動而進化、同時也為了感動人而進化的演化導論更是十分精采。《2》在此段勾成一個迴路,將前面預留下看似伏筆的東西盡數截斷,與結局呼應之。除了三個主要角色之外,其餘的人物幾乎只能以「龍套」來形容。而這些龍套角色來自於野崎出道以來的數部作品,若能夠閱讀原文的話或許會更加令人拍案,可惜單以《2》論之就淪為多數過場工具角色,成為映托「主角」的存在而無法令讀者有太多認同與情感。角色虛實之間的處理力道十分強烈且不加修飾。


聽起來盡是缺陷,但就結果論而言,《2》確實成功達到作者所想描述的那個場域。如同終局時的七翻八轉,讀者的情緒也隨之被翻弄,在理性被觸動之前就順其文字閱讀下去。直到觸及真相──抑或說是野崎的創作演化論之終極呈現,藉著最原最早之手創造出來。看來戲謔而不切實際,但又不得不佩服其發想。野崎確實藉此書表現出來了。


再次重申,若將此書姑且切為起承轉合四部的話,其中的翻轉感也就是在現實與超現實之間切換,實在令人有種接力小說的微妙感受。彷彿不只是在戲耍讀者,甚至是野崎與自己也在玩著這個遊戲。不知道野崎的其他作品是否也帶有此風格?或者是對於「與西尾和入間齊名者」的一個玩笑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有機會看到台灣角川陸續代理其餘作品,或許會成為其忠實讀者也不一定。

2014年9月11日 星期四

《2 從0開始》 讀後感

《2 從0開始》 讀後感





















作者介紹:

野崎まど(Mado Nozaki)
2009年以《[電影]甘露》(暫譯)獲得第十六屆電擊小說大賞中的「Media Works文庫賞」,並以此獲獎作出道。這部作品也是「Media Works文庫」創刊當時的作品之一。除了在「Media Works文庫」出版的部作品之外,於早川書房出版的《know》,曾入圍第三十四屆「日本SF大賞」;而在電擊文庫出版的輕小說《獨創短篇系列 野崎まど劇場》,則獲選為2014年「這本輕小說最厲害!」新作部門的第二名。野崎まど的作品常常帶有懸疑色彩,會吸引讀者不停往下看,並在書末安排一個出人意料的結局,因而培養出不少死忠讀者。在日本討論區,他經常被拿來跟西尾維新、入間人間等作者相提並論,是新一代的鬼才作家。


以下心得有雷

當初會參加試讀活動就是衝著活動頁面上大剌剌寫著繼西尾維新和入間人間之後的異色天才。收到書稿當天,本想慢慢閱讀分析被如此形容的原因,但最終是我多慮了。《2》一書原文是超過五百頁的長篇作品,台版則拆成上下冊《2 從0開始》以及《2 終結於2》。若是標準的起承轉合,那麼《2 從0開始》無疑便是完美地扮演著「起」「承」之角色,讓人激動地期待著接下來的「轉」會有怎麼樣的波瀾。

花了約兩個小時的時間讀完《2 從0開始》。故事以第一人稱描述主角數多一人前往日本第一劇團「潘朵拉」的第三次甄選會開始。開頭一路以主角視點敘述潘朵拉劇團的優越性,接著讓「潘朵拉」的兩位中心人物:製作人不出三機彥和專屬編劇御島鑄。雖然名字聽起來很男子漢但御島鑄是個貨真價實的天才大美人。第三次甄選就在不出三機彥明和御島鑄的說明下結束:在三個月的時間內,完成一場新人公演。

以此課題為中心,帶出甄選會的十五位新人。有著統御能力的阿部足馬、以御島鑄為偶像,立志成為劇作家和導演的振動槍子、連名字也沒出現出生即出道的資深十歲天才童星,輪到數多自我介紹的時候已是倒數第二位,邊自嘲著連路人丙的資格也沒有排到了路人戊「在數人中多出來的那一人」數多一人。

振動槍子這個從名字上就十分電波的女人是個貨真價實的電波女,說話方式表現得十分有趣。排練解散後數多跟振動子分手,在打工時還被店長(女)吐槽一定會撐不下去退團。十五位新人在第二次的集合時間確定了以振動槍子的劇本開始排練,順便表現劇團內部的運作結構。就在慶祝會上數多觀察著角色各自的野心。進入潘朵拉劇團、擁有獨立的排練室,即使只是飾演車掌這樣微不足道的角色也十分幸福。雖然振動槍子是個電波女不過確實擁有才能,排練十分順利地進行。

「你演得太好了!完全不搶戲,我還以為你不在場咧!」

數多在振動○子的誇讚下毫不心碎堅強地成長著。

不出三機彥提出了參觀「潘朵拉」排練的建議。「潘朵拉」在御島鑄的演出指導下發揮出驚人的演技,在這樣的衝擊下,數多意識到自己的極限,理解自己與「潘朵拉」之間的差距究竟有多大。並非只是演技的差距,而是觀眾/演員之間的巨大鴻溝。連超級正妹櫻鳥都心碎了。此時數多才理解了御島鑄那怪異微笑的含意──「哀傷」。

參觀後隔天,八個新人退團。

身為創作者,這樣的心情似乎不是無法理解。見到難以企及的才華所放出的光芒之後,最難振作的便是心頭不免湧出的想要放棄的念頭。最後,僅剩五位新人參與排練。

數多在排練後再次與御島鑄相遇,這外表精明幹練的大美女私底下其實是個天然呆。

「數多,你會退團嗎?」

「御島小姐,妳怎麼有辦法一直創作不懈呢?」

「世界上沒有比叫我放棄創作更痛苦的事情。」

野崎まど呈現關於創作自身的心理描寫。即使會失敗,即使才能不如別人,但最重要的卻是這樣無法放棄的心情,若是放棄之後或許就如同行屍走肉般喪失靈魂。數多受到這樣的激勵下定決心打死不退,然而迎來的卻是僅剩三人的新人公演。那極其空虛的表演在「潘朵拉」的劇團成員面前演出。內心的夢想大概都脫水到枯萎了。十五人僅留下三人,就算撐過這段時間,每年也都會有受不了與頂尖工作者一起工作而選擇放棄的人出現。要與有才華的人一起共事也必須要有才華。若是無法吞下這份酸楚、無法堅持下去,是不能待在「潘朵拉」內的。

就在此時,明明新人徵選早已結束,卻出現一份連御島鑄都十分在意的履歷。

應徵者僅說出一句徵選用的台詞:

「我愛你。」

那天「潘朵拉」就此解散。

看到這裡我完全可以明白為什麼是與入間人間和西尾維新相提並論的異色天才啊啊啊啊。作者用密度極高的行文手法表現這句「我愛你」到底有多麼完美。完美到連天才御島鑄都喪失了創作的熱情(?)。這種明明前面都很現實後面卻突然豪洨起來的風格,欸欸根本是入間和西尾的接力小說吧?西尾的作品我讀過一半以上,入間則是看過幾本,若要比喻的話,野崎就像是兩人融合之後去掉廢話相聲和喃喃自語的類型。不知不覺看到這裡,翻頁的手已經無法停止,除了把這超展開讀下去之外沒有別的選擇。

最原最早要拍電影。

最後還留在排練室的只有數多一人。

「數多先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拍電影。」

故事以此為轉折點,接下來的展開和角色便有越來越輕小說化的傾向www

最原最早自稱電影導演,是個三十歲的女性。之前有和人討論過所謂輕小說和輕文學的差別,他認為是行文方式和文筆而我卻不同意,我說是角色年齡層啦信不信隨你。故事在一邊喝著罐裝烏龍茶和滿足最原最早的野心下繼續進行。只有導演和一個演員。在偵探事務所普通到不行的上班族是超級財團舞面財團的裏社長舞面真面以及戴著狐狸假面穿著深紅洋裝配皮夾克的秘書其實是占卜師舞面美咲。最原最早展現嘴遁相信我之術從舞面真面這裡得到以億為單位的贊助資金超爽的,總算可以買冰箱喝透心涼的罐裝烏龍茶了←沒錯這就是拿到三億元後做的第一件事。還有華麗紙杯。

有了資金接下來的任務就是尋找好劇本,於是最原表示本小姐認識超級駭客D而超級駭客D認識超級駭客A,超級駭客A認識能寫出超級劇本的超級作家,所以只要先找到超級駭客A就好了。運用陷阱釣出超級駭客A再用言語徹底霸凌之後總算找到了天才最棒作家,然而卻是個絕世美少女?

總之如同配合劇情上的大波折,角色形象也越來越輕小說化,天才等級的超(級不)現實角色陸續出現。最原最早和天才美少女作家紫依代開始撰寫劇本。如果現實中存在這種超效率的編輯,沒有相應的創作熱情一定像是地獄一樣。一邊目睹著兩個天才的合作一邊無所適從的數多只能默默打工度日,直到舞面真面再次出現並且交付他一個委託……

到此為止上集完。所以我們來看一下預計10/5號出版的下集預告:



【《2 終結於2》書籍介紹】



第一次接觸《2》的劇本時,
數多整整兩天被攫住心神,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讀著。
這異樣的體驗,讓他確信《2》不是一部普通電影。
但電影開拍後,身為男主角的數多在片場讓導演頻頻喊卡,
因而依照最原的指示,來到女校上「進化論」課程。
看似與拍戲完全無關的安排,其實暗藏《2》的精髓?

「藝術品的美好、娛樂作品的有趣,將在《2》達到極致。」
「創作」進化的終點──《2》於焉完成。
然而,內部試片的前一刻,贊助者卻說這部電影不該被播映。
午夜電影院裡揭露的驚人真相、最原神祕的滿足微笑──
潘朵拉的盒子打開後,留在盒中的是希望或是絕望?
《2》這部電影,又是什麼怪物?
© Mado Nozaki 2012

嗯~~看到潛入女校上進化論課程我整個人都興奮惹。不過在這樣前半段埋設下的伏筆、以及劇團角色完全被天才最原最早的存在抹殺掉,不禁會忍不住期待下半段是否會有意料外的火花?另外舞面真面似乎是在野崎まど前作中曾經出現過的角色。

對創作者來說,比較所謂天才的創作和自己的作品,如果就此喪失創作慾的話究竟算不算是一種才能的不足呢?如同聽見貝多芬的奏鳴曲便失去創作音樂的慾望、看見梵谷的畫作便失去繪畫的意義,對我而言,反而是被那樣的作品觸動而產生的憧憬和衝動,驅使自己壓榨出所謂「完美」那樣。數多在排練室裡不斷複誦的「我愛你」那樣。從心中確實地湧出大爆炸般的波瀾,宇宙創造等級的能量。太陽在宇宙中雖然還不如塵點,卻也確實地散發光熱熊熊燃燒。

不過,或許目睹真正的天才的時候,人還是會短暫失去色彩。情感被徹底擊倒,燃燒殆盡之後塌縮成白矮星。或許有人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感覺吧。不過如果真的變成這樣就完蛋了,如同跑去燈具公司就職的阿部,星火被完全澆熄。期待在下半部能看見振動槍子和御島鑄的反擊吶。

2014年6月24日 星期二

椎名林檎『NIPPON』

每次聽到類似的歌曲就會覺得
雖然詞很軍國式的民族右派 卻讓人有種憧憬
什麼時候
台灣人才可以聽著這樣的歌曲在電視上看見自己國家的隊伍
將那個虛華的中華之名捨棄掉
為在電視另一頭的拚命的他們
嘶聲竭力地吶喊
唱著讓人熱血沸騰的戰鬥歌曲

日語有個字眼
誇り高い
我覺得真難以用中文代換
說是驕傲嘛 感覺又不太對勁
希望有那麼一天
台灣也可以有那樣誇り高い的氛圍
不要總是停留在蔡振南那首母親的名字叫台灣
還是島嶼天光
那種無奈得令人氣餒的悲傷裡面



万歳!万歳!日本晴れ
列島草いきれ 天晴
乾杯!乾杯!いざ出陣
我ら 時代の風雲児

萬歲!萬歲!日本大晴
列島草露蒸蒸 天氣晴
乾杯!乾杯!披掛上陣
吾等時代的風雲兒

さいはて目指して持って来たものは唯一つ
この地球上で いちばん
混じり気の無い気高い青
何よりも熱く静かな炎さ

目標終點 抱持而來的東西只有一個
這個地球上
最純粹無瑕高貴的藍
化成比什麼都要灼熱而寧靜的火焰

鬨の声が聴こえている
気忙しく祝福している
今日まで  ハレとケの往来に
蓄えた財産をさあ使うとき

傾聽著嘶聲吶喊
匆匆地許下祝福
已至今日 時節更迭
將積蓄的財富揮灑而出的時刻

爽快な気分だれも奪えないよ
広大な宇宙繋がって行くんだ
勝敗は多分そこで待っている
そう 生命が裸になる場所で

爽快的感覺誰也無法奪走唷
與廣大的宇宙攜手向前
勝負大概就在那裡等著
是啊 在那裸裎相見的地方

ほんのつい先考えて居たことがもう古くて
少しも抑えて居らんないの
身体まかせ 時を追い越せ
何よりも速く確かに今を蹴って

一閃而過的念頭已經逝去
絲毫無法壓抑
順著身體本能 跨越時間
比什麼都要快速 確實地在此刻踢去

噫また不意に接近している淡い死の匂いで
この瞬間がなお一層 
鮮明に映えている  刻み込んでいる
あの世へ持って行くさ
至上の人生 至上の絶景

啊啊 再度不經意接近那淡薄的死亡氣息
在這瞬間更深一層
鮮明地映入 深深地刻入
帶到那個世界去吧
極致的人生 極致的絕景

追い風が吹いている もっと煽って唯今は
この地球上で いちばん
混じり気の無い我らの炎
何よりもただ青く燃え盛るのさ

順風吹拂 此刻煽風點燃
這個地球上
最純粹無瑕吾等的火焰
化成比什麼都要旺盛燃燒的藍

Hurray! Hurray! The wind is up
And blowing free on our native home

Cheers! Cheers! The sun is up
And shining bright on our native home

2014年1月20日 星期一

鄰座的死靈術士 03

視線被隆起的陰影籠罩,那東西以驚人的速度按上我的肩頸,挾著奇妙的重量感和衝擊力瞬間將我壓倒在地。

背部撞在堪稱柔軟的草地上,一點也不痛,不過對於連眼球被捅穿都沒有知覺的我來說痛覺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瞪著壓在我身上的龐大身軀。

「嗥嗚嗚嗚嗚嗚──」

那怪物發出低沉且具威脅性的低吼,戰慄人心的共鳴將抵抗的勇氣抹殺,我完全喪失反抗的意圖,只能怔怔看著怪物的頭部。

寬闊的肩膀上分裂出三道岐首,此刻背覆著月光,只能看出邊緣的輪廓。

狗……?

腦海閃過著個念頭的時候,有黏稠的液體滴在我臉上,接著三個頭顱兇猛地朝我襲來。臉上傳來濕潤柔軟的觸感,偶爾夾雜著堅硬的碰撞,怎麼回事?

難不成牠在咬我的臉嗎?

啊,反正據說我不會死掉,傷口也會恢復原狀,咬不咬似乎沒什麼差別。

野獸的氣息混合青草的味道鑽進鼻子裡,我就這樣放棄掙扎躺在地上瞪著怪物嚙啃我的臉皮。

就算發生這種事,心裡卻沒什麼恐懼感。

就在我以為自己即將慘遭毀容的時候,我同學終於出聲了。

Sit down,可魯貝洛斯。」

聽見話語的龐然大物驟然停止動作,白森森的尖牙利齒和腥紅的長舌頭總算遠離我的臉,然後便這樣彎曲後腿挺直前肢,安穩地坐在我身上。

好重。

於是我定睛一瞧,看見一隻有著三顆頭顱的大狗正吐露舌頭,在夜空下進行快板的「哈哈哈」吐息三重奏。

「這是什麼怪物?」我瞠目結舌地問道。

「沒禮貌!什麼怪物,這是我家養的狗。」

「狗?」

我又看了壓在我身軀上的三頭犬一眼。

啊,所以叫可魯貝洛斯嗎?

神話中的地獄三頭犬。

還有時常偽裝成娃娃嗜吃甜食的守護獸。

原來真的有這種品種啊?

六只亮晃晃的眼睛直盯著我瞧,一動也不動,溫馴地坐在我的肚子上。

「這是妳召喚出來的嗎?」

「怎麼可能,可魯是真的狗好嗎。可魯過來~」

暱稱可魯的三頭犬聞聲立刻跳下我的肚皮,朝著站在不遠處的少女飛奔而去。我好不容易挺起上半身,臉上的濡濕感依然沒有消失。手掌在自己臉上摸了幾下,我猜至少也被扯下幾塊皮肉吧?

結果我拿開手,上面只有一大堆黏糊糊的狗的唾液,沒有我預期中的血肉糢糊。

看來我是被好好地舔了一頓。

啊,整張臉都黏答答的,真不舒服。

我勉強從草皮上站起來,看著正依偎著少女廝磨撒嬌的三頭犬。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非常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但心中卻連一點恐懼的情緒也沒有流露出來,自顧自地拍掉黏在背後的草屑。

啊,狗的口水沾上褲子了。

算了。

我再度瞇細眼睛觀察那隻三頭犬。

全身纖滑的黑色毛皮,沒有摻入一絲一毫的雜質斑點,三顆腦袋搖頭晃腦地繞著少女旋來踱去,尾巴也快速地甩動著。女孩笑嘻嘻地蹲下來,溫柔地愛撫三頭犬的頭。

「可魯乖喔,不是叫你半夜不要亂跑出來的嗎?」

因為人類只有兩隻手,可魯貝洛斯卻有三顆頭,所有總是有一顆頭沒辦法享受到她的撫觸。

真是不方便。

大概是看我一臉迷惑,少女對我說:

「可魯是活生生的狗唷,既不是妖怪也不是基因突變,只是被我改造成三顆頭而已。」

「……只是被妳改造成三顆頭?」

說得好像模型玩具似的。

不,就算是玩具,要改造成三顆頭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吧?

除了長出三顆頭之外,習性好像和普通的狗沒什麼差別,不過肩膀的部分異常寬大,而且體型也比印象中大上一號。這也無可厚非,畢竟不這樣長的話沒辦法容納三根頸子。

位在左側的狗頭突然轉過來哈啊哈啊地瞅著我瞧。

好像還挺可愛的……

雖然認不出是什麼品種,不過表情看起來很溫和也很聰敏,看來貿然接近她身邊應該不會出現立即性的危險。

頂多也不過被舔舔臉而已吧。

當然,就算我莫名其妙地變成了殭屍之類曖昧不明的東西,我也不想受到意外事故,既使不會痛也一樣。

所以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接近那一人一狗。雖然有三個頭,但嚴格來說還是一隻狗沒錯

這是世間的計量原則。

我靠近過去,少女停止安撫的動作,站起來看著我。

「如果跟別人說的話,我就只好讓你死掉保守秘密。」

她不講道理,直接威嚇。

「知道了。」

而我欣然接受。

姑且不論這隻三頭犬到底是如何「改造」出來的,流傳出去的話恐怕會鬧得雞犬不寧,對我也沒什麼好處,所以我沒必要說出去。

女孩很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帶領我繼續前進,而可魯貝洛斯便搖著尾巴、維持著不太平衡的走路方式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旁。

飼養著地獄三頭犬的少女死靈術士,真是誇張的構圖。

走過樹林的時候,她把可魯驅趕到夜色之中。混入黑暗的樹影之後三頭犬立刻就隱匿其中消失身影,只依稀傳來幾聲不明顯的吠叫。

她拉開一扇正好足以讓車輛行駛的典雅鐵門,然後兀自站在門邊靜悄悄地看著我踏出門外。我看了看四周的景象,是不怎麼熟悉的地方,雖然附近也有民宅,不過這時間早就已經熄燈,除了路燈之外沒有其他光線。

除此之外便是雜木林和無施作的農田。

我回頭望了望,她立刻不由分說地喀答一聲闔上鐵門。

「這裡是哪裡啊?」

「沿著路走,一下子就可以進到大馬路上了。」她比出一個方向。

「對了,」她從懷裡掏出一個物體,隔著一段距離看不太清楚那是什麼,她纖細的手腕穿過格柵,將那東西遞到我身前。

「差點忘了把眼鏡還給你。」

「……噢。」

我接過眼鏡。原來我有戴眼鏡啊,一認知到這個事實,眼前的事物旋即變得模糊起來,於是我戴好眼鏡,把鏡架好好固定在鼻樑上。

少女清麗的容貌更加立體地浮現在黑夜中。她不自覺地抿了抿嘴唇。

「……我好像連回家的路都忘記了。」我撇開視線,探望四周之後說。

「是嗎。」她不在乎地說。

「對了,我叫什麼名字啊?」

「連這種事都忘了?」

「沒辦法啊。」我無奈地說。

「桂九軒。」她遲疑了一下,然後開口道出我的名字。

「那妳呢?」

「你不會回去翻通訊錄嗎?」

「記住恩人的名諱是很重要的。」

「…………」

她沉默了半晌,最後才不太情願地說出自己的名字。

「我叫溫湘琲。」

然後她便頭也不回地轉身走向那棟位在庭院深處的獨棟住宅。

連句晚安也沒說。

於是我只好沿著她指給我的方向走去,果然如她所說的,很快就回到了主要道路上,又走了一小段距離,我總算認出自己的所在位置。

不過,這個時間一個人在空曠的馬路上踽踽獨行似乎不太妙呢。

我加緊腳步,鞋底發出格外淒涼的摩擦聲響,花了大約二十分鐘才走回自己家裡。

看來老爸老媽和妹妹都已經睡了,我只好扶著牆壁摸黑躡手躡腳,像個小偷似的盡可能放輕腳步回到自己房間。

電腦還維持著我離家購物時的畫面。

時間已是凌晨三點。

我關掉螢幕,躺上自己的床舖,打算睡覺卻翻來覆去怎麼樣也睡不著。

沒有睡意。

完全不睏。

我只好回到電腦桌前,播放庫存的恐怖片。

但那畫面看起來就像是雞肋一樣食之無味,感覺我好像對恐懼免疫了。不僅對嚇人的橋段完全沒有反應,就連大殺四方的血腥場景也絲毫沒有撩撥我的緊張。

與其說我在看電影,不如說我只是盯著畫面發呆而已。

啊,結果連零食也沒買回來。

我在心底嘆了口氣。


2014年1月19日 星期日

鄰座的死靈術士 02

完全沒預料到她會用如此理直氣壯的態度回應,讓我的思考稍微停滯了一瞬,我眨眨眼睛,瞪著眼前的少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啞口無言。

「妳……妳是認真的?」我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說。

「不信我也無所謂,那是你的自由。只是我覺得你沒有理由不相信我,就像太陽從東方升起、金字塔在埃及一樣,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唷。」

「說真理也太誇張了吧。就算退一萬步我相信妳的說法好了,那麼現在的我又是什麼情況呢?明明靈魂被妳放回身體裡,為什麼妳還說我死了?」

「憑你的智商我很難讓你明白呢。」她佇著手肘,用剛剛撫摸過我臉頰的食指搔了搔那張姣好的臉蛋。

「好吧,就勉為其難地稍微解釋給你聽。」她有點不耐煩地說:「簡單來說,你的身體時序現在被我固定在假死狀態,就算你的靈魂依附在肉體中,也不過只是單純的附身狀態罷了,現在的你其實和殭屍沒有太大的差別。」

「……殭屍?」

「是的,有問題嗎?殭屍先生。」

「妳是說哪一種殭屍啊?」

「從理論上來說應該像是Zombie吧!因為施術次數不太多,所以我讓你把自己綁起來了。」

「等等……這會傳染嗎?」

「當然不會。」

我鬆了口氣。不過說起來有點奇妙,因為我根本不需要呼吸啊。所以這應該是精神上的,柏拉圖式的鬆了口氣。

「總而言之,我可是費了不少工夫才讓你復活的,要感謝我的大恩大德。」

「本來就是妳把我弄死的吧?」

「我說過了,那是意外啊。我大可把你丟在路邊不管,反正也沒有留下證據和目擊者,從法律上來說我可是無罪的。」

「什麼從法律上來說啊,妳難道沒有道德感嗎?」

「沒有。」她瞪大雙眼,十分乾脆地搖頭。

「唔……」我無可奈何地垂下頭,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我再度確認一次周圍和自身的情況,老舊生鏽的鎖鍊就如同我所想像的那樣纏繞在我的手臂和身體上,盤根錯節地延伸到底下,連我自己都搞不懂到底是怎麼綁才能夠綁成這副德行。

「對了,」我靈光一現,「妳剛剛說我可以變回一般人?」

「可以。」

「那……」

「不行。」看來她也知道我想說什麼了。

「到底是行不行妳也選一個吧。」

「至少目前不行。」

「為什麼?」為了讓對話繼續進行下去,我只好不斷問問題。

「剛才不是說過了嗎?你的靈魂只是暫時固定在肉體上,在這個狀態下直接蘇生的話很容易發生別的意外。」

「什麼意外?」

「變成植物人之類的。」

根本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說認真的。

「那妳到底想拿我怎麼辦?」

「當然,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恢復一般人,只不過在那之前有點事情想麻煩你,強制性的。」

「呃……什麼事?」

「你看過沉默的羔羊嗎?」

我嚥了嚥……口腔乾巴巴的,所以我只是反射性的作出吞嚥動作。

「看過。」

「漢尼拔不是曾經剖開活人的腦袋,片下來給本人吃過嗎?我只是想說就算現在剖開你的腦袋,你也不會有任何痛苦噢。」

「請不要隨便對別人的腦袋作這種事。」

「放心,我沒那麼無聊,只不過我也是第一次在這種狀況下施術成功。」

她蹲下來,手在塑膠袋裡摸來摸去,然後拿出各式各樣的工具。

冰錐、虎頭鉗、線鋸、螺絲起子,還有手電鑽。那是哆啦A夢的新道具嗎?四次元塑膠袋?

「妳、妳想幹麻?」

「作實驗。」她將冰錐在手上反握,目不轉睛地看著尖端,然後用手指測試了一下尖銳度。

「什麼實驗?」

噗滋。

我聽到有些濕潤的聲響由自己的頭部傳來。

她的手掌栓在我的右眼前方,然後手掌鬆開,於是我用僅存的左眼看見……冰錐的握柄從我的眼窩長了出來。

也就是說,她用冰錐捅穿了我的眼睛。

「哇啊啊啊啊啊──妳搞什麼鬼啊?」我楞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脫口大叫。我想動手拔掉釘在臉上的錐子,手卻被鎖鏈牢牢困住動彈不得。

「你不要亂動啦。」她輕聲抱怨。戴起醫療用乳膠手套,拉到最底啪噠發出響亮的聲音。接著左手拿起線鋸,右手拿起小型電鑽。

「就當作是在看牙醫就好了,反正又不會痛。」她如是說。

「這不是會不會痛的問題吧。」

「不然是什麼問題?」

「妳怎麼可以隨便破壞別人的身體啊?」

「唉……真囉嗦耶,不是說了你的身體會恢復的嗎。」她殘酷無比地接近我,手指按下電鑽的啟動鈕,我聽見間歇性的刺耳嗡嗡聲響,好像她真的是個牙醫似的。

「拜託妳住手。」

她非常不情願地皺起眉頭,噘起嘴露出在一般情況下很可愛的表情。

如果說不是在這樣詭異的狀況下,我可能會傾心於她也說不定,不過現在我完全沒有那個心情。

不阻止她的話,不曉得會被弄成什麼悽慘的模樣。

「我說,可以麻煩妳再解釋一次給我聽嗎?」只好用拖延戰術了。

「解釋什麼?」

「就……就是靈魂啊、死靈術之類的,我根本還沒搞懂。」

「那些事情你不懂也無所謂啊。」

「只是滿足我個人的求知慾而已。」

「解釋完之後你就願意讓我作實驗了嗎?」

「當然不願意。」

「那我何必解釋?」

「呃……」

我轉轉左眼。失去一邊的眼球之後,她的動作就沒辦法完全看清楚,視野出現相當大的死角。

「對了,我們來做個約定吧。」

「什麼約定?」

「等到妳讓我完全復活的那一天,不管妳想作什麼實驗我都奉陪,現在就暫時饒了我吧。」

「這有什麼差別嗎?反正都要作啊。」

「至少讓我有點心理準備啊。」

「……心理準備啊。」她低下頭,似乎很認真地思考我的提案。

「好吧!」最後她認同似地點點頭。「這可是你自己答應我的,不許反悔,否則我就讓你徹底死掉。」

咦……?

我是不是中計了?

她把工具放回袋子裡,接著轉過來動手拔掉插在我臉上的冰錐。臉上傳來噁心的拉扯感,金屬滑順地脫離身體內側。

她伸出左手在我眼窩上按了按。

然後,我赫然發現右眼又能看見東西了。我拚命眨眼確認,但那的確是毋庸置疑的現實──我的眼睛恢復了。

「這……這到底是……?」

「你還沒問夠嗎?」

「誰叫妳一直都不解釋清楚。」

「這是請教他人的態度嗎?」

她從旁邊的暗處拉了一張摺疊椅,在我正對面安穩地坐下。

「好吧,你到底有什麼問題,儘管問。」

「請妳用正常的方式解釋一下我現在到底怎麼了。」

「呣……」她像進行推理中的偵探那樣捂著下巴陷入沉思,中途還不忘將頭髮順到耳後,然後才悠閒地與我四目交接。

「就用電腦來解釋吧!」

「電腦?」

「我先假設這個次元等於網路世界,其實就寬鬆的定義來說也沒有太大的差別,都是由大量的資訊情報構成的。你能理解這個概念嗎?」

「嗯。」講到網路跟電腦我就稍微有興致了。

「如果你想進入網路,就必須仰賴操作電腦才能獲取網路中的情報對吧。也就是說,電腦就相當於現實世界的肉體,而你的靈魂就是操縱電腦的『使用者』。」

「這說法未免也太後設了吧。」

「少囉嗦。」

「是我的錯,請繼續說下去。」

「一言以蔽之,你的肉體正處於『安全模式』。」

多麼具體的譬喻法啊。

妳真的不是電腦工程師而是死靈法師嗎?

「大部分的身體機能都強制停止,只能執行最低限度的輸出和輸入,而且能夠輕而易舉地恢復原本的狀態。當然,這是依靠我的力量才得以實現,可不是誰都能作得到噢。」她用有點臭屁的口吻說。

「也就是說,靈魂的所在和現實世界不同次元?」

「沒錯。真是朽木可雕也。」

「什麼朽木可雕也啊……」

「你想當漂流木也可以啦。」

這和當什麼木頭無關吧。

「……那妳的死靈術?」

「也不過就是稍微干涉了另一個次元而已,沒什麼。」

「這是屬於沒什麼的範疇嗎。」

她竟然點頭了。

「不然怎麼叫死靈術士呢。順帶一提,次元只是比喻而已。」

「原來如此。」我稍微思考一下她的鬼扯,聽起來還挺有道理的,至少就邏輯上並沒有產生太大的矛盾。畢竟只是譬喻法,不需要太拘泥於細節。

「那我的身體?」

「嗯……『遠端操作』?」

「妳可以停止譬喻了。」

「嘖,真任性。」

原來任性的人是我嗎?

「你的身體就只是處於假死狀態而已,畢竟魂結已經斷開了,肉體死掉也不奇怪。能及時救回來真是太好了,可喜可賀。」

我打算暫時不計較誰是始作俑者的事情。

「那妳說可以自由操作我的生死又是……?」

「因為你現在是透過我的『電腦』來維持在現實世界的意識的啊。只要我願意,就可以讓你恢復成正常人,同時也可以切斷你的靈魂和肉體之間的聯繫,到時候你就是名符其實的死亡了。」

「要怎麼恢復?」

「不是說了現在還不是時候嗎?」她無可奈何地輕嘆,然後又傲慢地揚起眼角:「更何況,你繼續維持現在的狀態對我還更有好處呢。可以隨心所欲地操弄他人的生死多麼叫人愉悅,咯咯咯。」

她發出非常作做的笑聲。

我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麼缺德事才會落到這個地步。

竟然被自己的同班同學玩弄在股掌之間。

實在不明白。

「放心,我也不是那麼過分的人,等時候到了就會讓你恢復原狀。」

「具體來說還要多久呢?」

「我不知道。」

這人每次搖頭的時候都很果決,一點猶豫的空間都沒有。

「那妳什麼時候才願意放開我?」

「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解開啊,你自己綁的耶。」

「我也不曉得我怎麼綁的啊,不是妳命令我的嗎?」

「但是執行的是你啊。」理直氣壯。

「那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

「幫我把鎖鏈鬆開,很不舒服。」

「你應該沒什麼感覺才對啊。」

「我是說精神上的,精神。」

這次她稍微猶豫了一下子。

「話說在前頭,如果我死掉的話,你也會死掉喔。」

「知道了。」

「你隨便亂來的話我也會讓你死掉喔。」

「嗯。」

該說防備心重還是什麼嗎?從某方面來說倒是很普通的女孩子的思考模式。

彼此氣喘吁吁地(當然是精神上的)折騰了好一陣子,我終於從鐵鍊的束縛下解放出來,嚴格來說我只是抓著鍊條旋轉手臂,然後再轉轉轉把身體連同腳也纏住,不過現實上要做到這樣的事情實在相當困難。

不,應該說是不可能才對吧。

我到底是怎麼作到的?難道說是以生俱來的才能嗎?可是我已經死了啊。

算了,這已經不重要了。

我活動四肢,伸了個懶腰舒展筋骨。身體好像有種隱約的麻痺感,我原本以為是被鐵鍊綁久所造成的影響,不過現在看起來似乎是「死靈術」帶來的固有影響。

我抬頭面對少女,她正雙手抱胸,上上下下打量著我。

「看來好像沒出現什麼後遺症。」最後她下了結論。

「這種事情妳現在才考慮嗎?」

「救人要緊,我哪管得了那麼多呢。」

不知為何,這句話從她口中說出來顯得特別沒有說服力。

「呃……那我現在……?」

和她尷尬地互瞪了幾個回合之後,我忍不住打破沉默。

「可以回家啦,我也要睡覺了。」她毫不客氣地打了個呵欠,然後提起沉甸甸的塑膠袋和裝著蠟燭的馬克杯,轉身就走。

「咦?我這個樣子真的沒問題嗎?」

「有問題我也沒辦法。」

真不負責任。

但也莫可奈何,我只能和她一起離開這個陰鬱無光的房間。

打開門,我和她一起走出房外。

外頭是狹窄而短促的走廊,盡頭連接著向上的樓梯。我們就這樣依靠那搖曳幽暗的燭火走上樓梯。地面雖然粗糙不平,但卻沒有絲毫的砂石,整體而言打掃得十分乾淨。

樓梯通往寬闊的空間。

應該說是空無一物的空間比較正確。

我們正站在屋子裡,從環境來看應該是客廳沒錯。看起來像窗戶的開口上什麼也沒有,清澈的月光毫無阻礙地灑落,勾勒出周圍的模樣。

……這是毛胚屋嗎?

與其說室內沒有任何裝潢,不如說只完成最基礎的工程之後就閒置不管,混凝土的質感沒有經過任何修飾直截了當地呈現,形成斑駁的光影。

然而,周圍沒有任何灰塵。

跟我家比起來甚至還整潔得多。

好像當代建築師的創作品似的,建築物的重量和空間感十分均衡,帶給人一種藝術性的錯覺。

雖說如此,看起來依然是一棟還不適合人住的房子。

「……妳就住在這?」我有點傻眼地問。

「嗯。」

「妳爸媽也住這?」

「我『一個人』住,怎麼了嗎?」

總覺得這「一個人」有某種弦外之音。

無論如何,一個少女獨自居住在這種地方,未免也太過怪異了。

「不、沒什麼。」我再度張望四周,竟然在這種地方獨居?

只能說不愧是個死靈術士嗎?

「我的房間有好好裝潢,不用擔心。」

原來如此。

我放心了。

這當然是謊言。

「大門在這裡,你可以回家了。」她只出明確的方向之後對我說。

「喔……」

我順著她指出的方向走去,狐疑地朝門外探頭探腦。

陰暗的草坪。

外邊圍繞著一圈微微搖曳的樹影。

我轉頭朝她看了一眼。

「啊……還是我陪你出去好了。」她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事似的,步履維艱地朝我移動。

她走過我身旁,走下門庭前的階梯,獨自走進草坪裡。

「快點走啊,難道你會怕嗎?」

「當然不怕。」

我挺起胸膛,馬上跟隨在她身後。

然後我轉頭看向身後的建築物。

和我想像的差距不大,一棟裸露出灰暗質感,有如中古歐洲城堡般印象的獨棟住宅矗立在那兒,僅靠著月亮的光輝營造出薄弱的立體感。其實是非常平凡而不起眼的建築物,卻因為被剝離了表面兒顯得異常。

就好像保健室裡除掉皮膚露出肌肉的人體模型那樣。

該說有點噁心嗎?

不過,二樓窗口透出昏黃的光。

她還真的住在這裡耶。

而且看起來有好好安裝玻璃。

當我注意到的時候,她已經領先我好一段距離了,於是我加快腳步追趕上去。

她踩在草地上發出沙沙的乾燥聲音,我也只好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後。

驀地,我聽見某處傳來不自然的摩娑聲。

我警覺地轉頭確認周邊的狀況,卻什麼也沒看見。

「喂,妳有聽見什麼怪聲嗎?」

「有嗎?」她逕自向前走。「我什麼也沒聽到。」

她那欲蓋彌彰的口吻讓我更加肯定了。

絕對有東西潛伏在某處,大概躲在樹林裡還是什麼的,心底湧現強烈被凝視的不安。我看著她因為腳步起伏的肩膀,在黑暗中被微光切出明確的稜線。

然後我聽見物體快速移動的聲音。

下一秒,那道巨大的黑影便撲襲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