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呢?現在發生了什麼事,直到現在還是完全搞不清楚。
此刻的我,正坐在椅子上。
上半身被冰冷的鐵鍊纏繞,雙手像第一個抵達終點的馬拉松選手似的吊在半空中。
只要輕輕一動,就會有嘎嘰嘎嘰的細微金屬聲響沿著手臂傳過來。鐵鍊像蛇一樣旋轉攀附著整條手臂。
不只是手,連身體也和椅背牢牢綑在一起。
多餘的鏈條全部堆在我的大腿上。
好重。
雖然看不見,但是可以明確地感受到那重量。
順帶一提,腳也和椅子綁在一起了。
所以,現在的我處於動彈不得的狀態。除此之外,周遭沒有一絲光明。空氣聞起來有種渾沌的味道,鏈子的鐵鏽和淡淡的油味互相揉合,把嗅覺也麻痺掉了。
我勉強轉動脖子,盯著應該處在黑暗中的右手,然後動動手指。
嗯,伸手不見五指。
不管我再怎麼努力重複收放手掌的動作,也不見那黑暗有任何擾動。
我用力皺了皺眉,心裡想著,這種根本不容辯駁的狀況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我沒打算用力掙扎,失去平衡弄翻椅子的話只是跟自己過不去而已。徒增痛苦。
據說瞳孔習慣光線之後,即使多麼黑暗的地方也能稍微看出四周的輪廓。眨眨眼睛,我直視黑暗良久,卻毫無作用。
徹徹底底的無光狀態。
我試圖深呼吸,胸口立刻傳來緊繃感,鐵鍊毫無彈性,於是我只能輕輕維持呼吸。
這個,就是所謂的拘禁PLAY嗎?
讓頭腦重新開機之後,我嘗試回想自己最後的記憶。
──因為明天是周末假日,經歷了五天早起上學的日子之後我正打算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些零食消磨時間。
半夜窩在房裡看電影總是忍不住嘴饞嘛。
所以我離開家門,走在冷清清的街上,口袋裡的零錢聲響彷彿還在耳際嘩啦啦地響著。
可是,再後面一點的事情我就完全想不起來。
身體和頭上都沒有疼痛感,所以應該不是被車子撞到或是被人襲擊綁架。老實說我也想不出有誰會想綁架一個家境普通的高中男生。不過,這個世界上不符合人類常理和邏輯的事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因此我有點心虛。
再怎麼想,應該還是被綁架了沒錯吧。
就在我正納悶的時候,外面隱隱約約傳來微弱的腳步聲。
為什麼我要說外面呢?其實單純只是因為聽起來像是那樣而已。既沒有根據也不是確信,只是耳膜震動帶給大腦的直覺臆測罷了。
聲音停止,眼前的幽暗驟然綻裂。
眼睛受到突如其來的光線刺激,我忍不住緊閉雙眼,然而那光線卻穿透眼皮,一朵鮮明的光暈烙印在視網膜上。
我努力地想看清楚眼前的事物,一切卻被眩目無比的光給遮蓋過去。
我聽見某人的腳步聲,有東西輕喀一響落在我腳邊不遠處,周圍的氣氛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大概是五感被切斷太久,某些部分變得異常敏銳。
「吶──醒了嗎?」
少女的甜美嗓音在空間中迴盪。
「藥效時間已經過了,就算想騙我也沒有用喔。」
「唔……」
我瞇著眼睛,抬起頭,少女的身形好不容易才從那熾目的光中浮現出來。光源來自地面,小小一團卻亮得要命。
我本能地望了望四周,直到眼睛慢慢適應之後才轉回女孩身上。
她動也不動地蹲踞在地上,手心捧著自己小巧的臉孔,正百般聊賴地注視著我。我這才發現她放在我腳邊的是個杯子,裡面點著蠟燭。燭火映在她的臉上,此刻看起來有種難以筆墨的陰森感。
這女孩──
是我的同班同學。
而且還坐在我的隔壁座位。右手邊。
嗯……她叫什麼名字呢?一時之間我竟然想不起來。
蜂蜜色的頭髮不經修飾地垂落在臉的兩側,她身上穿著粉底白點的睡衣,還罩上一件深色的披肩。燭焰靈動地在她瞳孔中搖曳閃爍,她一言不發,好像是在等我做出適當的反應那樣專注地凝視我的臉。
從眼波之間僅存的暗色空隙中,清晰地反射出我的表情。
毫無生氣、死氣沉沉的模樣。
「……這裡是哪裡?」我愣了半晌,好不容易才脫口問道。
「我家。」
「我為什麼會在妳家?」
「你自己跟在我屁股後面回家的。」她冷淡地說。
我是流浪狗嗎?我歪了歪頭,對自己的人格產生一絲狐疑。
「我為什麼要跟妳回家?」
「因為我叫你跟我回家。」
「……啥?」
「總之,因為發生了一點小意外,所以其實你已經死掉了。」
「妳在開玩笑嗎?我覺得一點也不有趣。」
「吶,你覺得你的心臟現在有在跳動嗎?」她用淡然的口吻說。
「講得好像我的心臟沒在跳似的,要是不跳我還能在這裡跟妳作這種莫名其妙的對話……嗎?」
「哼……」她發出不置可否的聲音。
「你真的不打算確認一下?」
「就算是惡作劇也玩夠了吧?現在到底幾點了,我要回家。」我抱怨著,然後本能地去感覺自己心跳。
空空如也。
以一般論而言,在身體靜止的狀況下應該可以稍微感覺到心臟的鼓動沒錯吧。
但眼下我卻完全感受不到心跳或脈搏。
即便是這樣,我也沒有理由相信那麼荒謬的說詞。大概是因為身體沒有活動導致心律脈動也安定下來,才會讓我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吧。我如此推測。
她挑挑眉睫,看來沒繼續說服我的打算。
她到底叫什麼名字,我到現在還沒能想起來。
我目不轉睛地凝視她的臉蛋,看她將上半身微微旋轉一個角度,伸出纖細的手掌撫摸著腳邊的東西,同時發出沙沙的摩娑聲。
那是個塑膠袋。
很平凡、不起眼的便利商店購物袋。
少女從那裡面掏出某樣東西,我瞇細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楚那是什麼。
那是一捲電工用的膠帶。
銀灰色表面和透明膠膜在燭火的映照之下顯得閃閃發亮。
「既然你不相信,我只好很認真地再強調一次,你已經死了。」
「那妳現在不就是在和死人說話嗎?妳有看過會說話的死人?」
「嗯,」她點點頭。「我眼前就一個。」
不行,根本無法以常識溝通。坐在我隔壁座位的少女站起來,持續用輕蔑的眼神注視我,而且還是在如此異常的情況之下,兩人在密室內單獨相處,她身上穿著睡衣,我則被鐵鍊環環鎖套。
嗯,實在是相當情色的展開。
不過我卻沒有任何興奮的心情,就像進入聖人模式那樣一點反應也沒有。
好像深處的齒輪故障卡死了那樣,身體沒辦法對外界作出正確的回應。
啪!
突如其來地,她賞了我一巴掌。
腦袋大大晃動了,臉上也殘留有被拍擊的觸感,可是……不會痛?絕對不是因為少女手下留情或者是我很強壯,依照頸部拉扯的力道,她絕對是毫不留情使出渾身解數的在我臉上拍了一掌。
可是卻不會痛。
「會痛嗎?」她就像看穿我的心思一般,話語刺透我的掩飾。
「廢話,當然會痛啊,我又不是沒神經。」
「還沒認清現實啊,真麻煩。」
她抿抿嘴,動手撕開膠布封膜。劈哩啪啦的刺耳聲響驟然充斥周遭空間。丟掉膠膜之後,她啪哩一聲扯開膠布,將黏著面對準我的口鼻。
「吶,你現在有呼吸嗎?」
……
「廢話,當然有呼吸啊。」我還確認了一下,肺部可以正常膨脹收縮,冷冽的空氣通過鼻腔流進身體,這我還是能感覺到的。
「是嗎?」她甜甜地說。
她突然用膠帶封住我的口鼻。
我嗯嗯嗯地扭動身體掙扎著,可是被鐵鍊團團鎖住可動範圍實在低到不行,根本起不了反抗作用。
少女再度扯開膠帶,拉長之後慢條斯理地蹲下,從塑膠袋裡取出一把黃澄澄的業務用美工刀,乾淨俐落地割斷膠帶。她伸出尖端因為血液凝聚的關係紅通通的食指,好好地膠將帶邊緣固定在我臉頰上。
我的呼吸道完全被膠帶遮住了。
沒有留下絲毫縫隙,少女繼續用她微涼的食指在我臉上沿著膠帶周圍繞了一圈。好癢,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根本無法呼吸。
我邊掙扎邊試圖吸氣,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一個不小心我可是會英年早逝。
可是……欸?
沒有發生預料中的事情。
胸口沒有發出窒息感。
是的,就算肺部的運動停止,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還是沒感覺到任何不適。
憋氣三秒鐘左右的凝滯感就這樣在我體內停留,然而,身體卻沒有一絲痛苦。
少女揚起左腕,略略頷首看著錶面的時光流逝。
究竟過了多久,連我自己也不明白,總之應該是一段正常人無法維持停止呼吸狀態的時間。
「現在你相信了嗎?」少女問道。
我嗯嗯嗯了幾聲之後,用力甩甩頭。
「那就再貼個五分鐘吧。」
「嗯哼哼哼哼哼哼。」我發出無力的掙扎,但我其實是想說「麻煩妳現在解開」,她無視我的反應,不過看她這惡質的性格,不理我也是理所當然的。
「好了,現在你可以接受事實了吧。你已經死掉的事實。」
一秒不差地過了五分鐘之後,她再度問了一次。
我只好點點頭。
她捏住膠帶邊緣,一鼓作氣撕下來。嘴皮被扯開,寒毛被一根根黏下來的感覺也很清晰地傳入腦子裡,但是卻不會痛,嚴格說起來,其實有點舒服?
我發現她的嘴角若有似無地抽動了一下,不過她最後還是忍住笑,輕描淡寫地掩飾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不是說了嗎?因為發生一點小意外,你一不小心就死掉了。」
「這到底是怎麼個一不小心法啊?」講清楚啊。
「你不用在意那麼多。」
「這應該是很值得在意的事情吧,同學。」
「嗯?你想起我是你同學了嗎?」她輕輕按著自己的胸口對我說。我偷瞄了一眼,實在沒什麼起伏。
「算是吧。」
「那是什麼敷衍的用詞。」
「我說,妳應該先解釋清楚才對吧。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嗯咳。」她稍微清了清喉嚨。「總而言之,因為某些意外,你的靈魂脫離身體了。」
「什麼樣的意外?」我決定先忽略掉靈魂的部分,一步步攻陷。
「不能告訴你。」
「喂。」
「是我把你的靈魂塞回身體裡的。」她閉起眼睛,十分自豪地說。
「然後?」
「什麼然後,這是你對救命恩人的態度嗎?」
「救命恩人?」
「沒錯,雖然在造成意外的歸咎上,我也要負起一部份的責任。不過因為是我把你救回來的,所以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她趾高氣昂地說。
我一臉哀怨地瞪著她。
「幹麻?」
「那妳把我綁起來作什麼?」
「又不是我把你綁起來的。」
「那是……?」
「為了防止你的靈魂不安定造成失控,我只好命令你把你自己綁起來。哼哼~」
哼個鬼啊。
根本不合邏輯,從剛才到現在對話就完全無法交流,這人是誰?哪個精神病院逃出來的中二病患者嗎?
「既然救了我,那妳說我死了又是怎樣?」
「我是把你的魂魄放回身體裡了,如果我沒這麼作的話,你就會變成一具倒在路邊冷冰冰的屍體噢。」
「那還真是謝謝妳喔。」
「嗯,向我致上最高的感激之情吧。受人點水之恩,當一輩子泉湧相報,這做人處事的道理你應該也懂吧?倫理課應該有教。」
一輩子是多餘的。
少女看我沒有回嘴,於是逕自說下去。
「你聽過薛丁格的貓嗎?」
「聽過啊,不過是內褲。」
「什麼內褲?」
「不,沒什麼,請您繼續。」
「簡單來說,」她轉了一圈,開始在我面前踱步。「你現在正處於生與死之間的疊合狀態,死去的身體和活著的靈魂雖然暫時固定在一起,不過需要花一點點短暫的時間才有辦法恢復到一般人的狀態,也就是所謂的生者。」
「…………」
「當然,藉由我的死靈術,我也可以輕而易舉地讓你變成死者。」
死靈術?
「等等,我剛剛好像聽見奇怪的字眼。」
「什麼奇怪的字眼?」
「妳說什麼術?」
「死、靈、術。」她用清晰的咬字又說了一遍。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麼笑。」
「如此說來,妳不就是死靈術士了。」身為一個高中男生,這點電玩奇幻用詞我還是略懂一點的。
「有什麼問題嗎?」
她雙手叉腰,擺出理所當然的表情瞪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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