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20日 星期一

鄰座的死靈術士 03

視線被隆起的陰影籠罩,那東西以驚人的速度按上我的肩頸,挾著奇妙的重量感和衝擊力瞬間將我壓倒在地。

背部撞在堪稱柔軟的草地上,一點也不痛,不過對於連眼球被捅穿都沒有知覺的我來說痛覺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瞪著壓在我身上的龐大身軀。

「嗥嗚嗚嗚嗚嗚──」

那怪物發出低沉且具威脅性的低吼,戰慄人心的共鳴將抵抗的勇氣抹殺,我完全喪失反抗的意圖,只能怔怔看著怪物的頭部。

寬闊的肩膀上分裂出三道岐首,此刻背覆著月光,只能看出邊緣的輪廓。

狗……?

腦海閃過著個念頭的時候,有黏稠的液體滴在我臉上,接著三個頭顱兇猛地朝我襲來。臉上傳來濕潤柔軟的觸感,偶爾夾雜著堅硬的碰撞,怎麼回事?

難不成牠在咬我的臉嗎?

啊,反正據說我不會死掉,傷口也會恢復原狀,咬不咬似乎沒什麼差別。

野獸的氣息混合青草的味道鑽進鼻子裡,我就這樣放棄掙扎躺在地上瞪著怪物嚙啃我的臉皮。

就算發生這種事,心裡卻沒什麼恐懼感。

就在我以為自己即將慘遭毀容的時候,我同學終於出聲了。

Sit down,可魯貝洛斯。」

聽見話語的龐然大物驟然停止動作,白森森的尖牙利齒和腥紅的長舌頭總算遠離我的臉,然後便這樣彎曲後腿挺直前肢,安穩地坐在我身上。

好重。

於是我定睛一瞧,看見一隻有著三顆頭顱的大狗正吐露舌頭,在夜空下進行快板的「哈哈哈」吐息三重奏。

「這是什麼怪物?」我瞠目結舌地問道。

「沒禮貌!什麼怪物,這是我家養的狗。」

「狗?」

我又看了壓在我身軀上的三頭犬一眼。

啊,所以叫可魯貝洛斯嗎?

神話中的地獄三頭犬。

還有時常偽裝成娃娃嗜吃甜食的守護獸。

原來真的有這種品種啊?

六只亮晃晃的眼睛直盯著我瞧,一動也不動,溫馴地坐在我的肚子上。

「這是妳召喚出來的嗎?」

「怎麼可能,可魯是真的狗好嗎。可魯過來~」

暱稱可魯的三頭犬聞聲立刻跳下我的肚皮,朝著站在不遠處的少女飛奔而去。我好不容易挺起上半身,臉上的濡濕感依然沒有消失。手掌在自己臉上摸了幾下,我猜至少也被扯下幾塊皮肉吧?

結果我拿開手,上面只有一大堆黏糊糊的狗的唾液,沒有我預期中的血肉糢糊。

看來我是被好好地舔了一頓。

啊,整張臉都黏答答的,真不舒服。

我勉強從草皮上站起來,看著正依偎著少女廝磨撒嬌的三頭犬。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非常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但心中卻連一點恐懼的情緒也沒有流露出來,自顧自地拍掉黏在背後的草屑。

啊,狗的口水沾上褲子了。

算了。

我再度瞇細眼睛觀察那隻三頭犬。

全身纖滑的黑色毛皮,沒有摻入一絲一毫的雜質斑點,三顆腦袋搖頭晃腦地繞著少女旋來踱去,尾巴也快速地甩動著。女孩笑嘻嘻地蹲下來,溫柔地愛撫三頭犬的頭。

「可魯乖喔,不是叫你半夜不要亂跑出來的嗎?」

因為人類只有兩隻手,可魯貝洛斯卻有三顆頭,所有總是有一顆頭沒辦法享受到她的撫觸。

真是不方便。

大概是看我一臉迷惑,少女對我說:

「可魯是活生生的狗唷,既不是妖怪也不是基因突變,只是被我改造成三顆頭而已。」

「……只是被妳改造成三顆頭?」

說得好像模型玩具似的。

不,就算是玩具,要改造成三顆頭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吧?

除了長出三顆頭之外,習性好像和普通的狗沒什麼差別,不過肩膀的部分異常寬大,而且體型也比印象中大上一號。這也無可厚非,畢竟不這樣長的話沒辦法容納三根頸子。

位在左側的狗頭突然轉過來哈啊哈啊地瞅著我瞧。

好像還挺可愛的……

雖然認不出是什麼品種,不過表情看起來很溫和也很聰敏,看來貿然接近她身邊應該不會出現立即性的危險。

頂多也不過被舔舔臉而已吧。

當然,就算我莫名其妙地變成了殭屍之類曖昧不明的東西,我也不想受到意外事故,既使不會痛也一樣。

所以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接近那一人一狗。雖然有三個頭,但嚴格來說還是一隻狗沒錯

這是世間的計量原則。

我靠近過去,少女停止安撫的動作,站起來看著我。

「如果跟別人說的話,我就只好讓你死掉保守秘密。」

她不講道理,直接威嚇。

「知道了。」

而我欣然接受。

姑且不論這隻三頭犬到底是如何「改造」出來的,流傳出去的話恐怕會鬧得雞犬不寧,對我也沒什麼好處,所以我沒必要說出去。

女孩很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帶領我繼續前進,而可魯貝洛斯便搖著尾巴、維持著不太平衡的走路方式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旁。

飼養著地獄三頭犬的少女死靈術士,真是誇張的構圖。

走過樹林的時候,她把可魯驅趕到夜色之中。混入黑暗的樹影之後三頭犬立刻就隱匿其中消失身影,只依稀傳來幾聲不明顯的吠叫。

她拉開一扇正好足以讓車輛行駛的典雅鐵門,然後兀自站在門邊靜悄悄地看著我踏出門外。我看了看四周的景象,是不怎麼熟悉的地方,雖然附近也有民宅,不過這時間早就已經熄燈,除了路燈之外沒有其他光線。

除此之外便是雜木林和無施作的農田。

我回頭望了望,她立刻不由分說地喀答一聲闔上鐵門。

「這裡是哪裡啊?」

「沿著路走,一下子就可以進到大馬路上了。」她比出一個方向。

「對了,」她從懷裡掏出一個物體,隔著一段距離看不太清楚那是什麼,她纖細的手腕穿過格柵,將那東西遞到我身前。

「差點忘了把眼鏡還給你。」

「……噢。」

我接過眼鏡。原來我有戴眼鏡啊,一認知到這個事實,眼前的事物旋即變得模糊起來,於是我戴好眼鏡,把鏡架好好固定在鼻樑上。

少女清麗的容貌更加立體地浮現在黑夜中。她不自覺地抿了抿嘴唇。

「……我好像連回家的路都忘記了。」我撇開視線,探望四周之後說。

「是嗎。」她不在乎地說。

「對了,我叫什麼名字啊?」

「連這種事都忘了?」

「沒辦法啊。」我無奈地說。

「桂九軒。」她遲疑了一下,然後開口道出我的名字。

「那妳呢?」

「你不會回去翻通訊錄嗎?」

「記住恩人的名諱是很重要的。」

「…………」

她沉默了半晌,最後才不太情願地說出自己的名字。

「我叫溫湘琲。」

然後她便頭也不回地轉身走向那棟位在庭院深處的獨棟住宅。

連句晚安也沒說。

於是我只好沿著她指給我的方向走去,果然如她所說的,很快就回到了主要道路上,又走了一小段距離,我總算認出自己的所在位置。

不過,這個時間一個人在空曠的馬路上踽踽獨行似乎不太妙呢。

我加緊腳步,鞋底發出格外淒涼的摩擦聲響,花了大約二十分鐘才走回自己家裡。

看來老爸老媽和妹妹都已經睡了,我只好扶著牆壁摸黑躡手躡腳,像個小偷似的盡可能放輕腳步回到自己房間。

電腦還維持著我離家購物時的畫面。

時間已是凌晨三點。

我關掉螢幕,躺上自己的床舖,打算睡覺卻翻來覆去怎麼樣也睡不著。

沒有睡意。

完全不睏。

我只好回到電腦桌前,播放庫存的恐怖片。

但那畫面看起來就像是雞肋一樣食之無味,感覺我好像對恐懼免疫了。不僅對嚇人的橋段完全沒有反應,就連大殺四方的血腥場景也絲毫沒有撩撥我的緊張。

與其說我在看電影,不如說我只是盯著畫面發呆而已。

啊,結果連零食也沒買回來。

我在心底嘆了口氣。


2014年1月19日 星期日

鄰座的死靈術士 02

完全沒預料到她會用如此理直氣壯的態度回應,讓我的思考稍微停滯了一瞬,我眨眨眼睛,瞪著眼前的少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啞口無言。

「妳……妳是認真的?」我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說。

「不信我也無所謂,那是你的自由。只是我覺得你沒有理由不相信我,就像太陽從東方升起、金字塔在埃及一樣,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唷。」

「說真理也太誇張了吧。就算退一萬步我相信妳的說法好了,那麼現在的我又是什麼情況呢?明明靈魂被妳放回身體裡,為什麼妳還說我死了?」

「憑你的智商我很難讓你明白呢。」她佇著手肘,用剛剛撫摸過我臉頰的食指搔了搔那張姣好的臉蛋。

「好吧,就勉為其難地稍微解釋給你聽。」她有點不耐煩地說:「簡單來說,你的身體時序現在被我固定在假死狀態,就算你的靈魂依附在肉體中,也不過只是單純的附身狀態罷了,現在的你其實和殭屍沒有太大的差別。」

「……殭屍?」

「是的,有問題嗎?殭屍先生。」

「妳是說哪一種殭屍啊?」

「從理論上來說應該像是Zombie吧!因為施術次數不太多,所以我讓你把自己綁起來了。」

「等等……這會傳染嗎?」

「當然不會。」

我鬆了口氣。不過說起來有點奇妙,因為我根本不需要呼吸啊。所以這應該是精神上的,柏拉圖式的鬆了口氣。

「總而言之,我可是費了不少工夫才讓你復活的,要感謝我的大恩大德。」

「本來就是妳把我弄死的吧?」

「我說過了,那是意外啊。我大可把你丟在路邊不管,反正也沒有留下證據和目擊者,從法律上來說我可是無罪的。」

「什麼從法律上來說啊,妳難道沒有道德感嗎?」

「沒有。」她瞪大雙眼,十分乾脆地搖頭。

「唔……」我無可奈何地垂下頭,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我再度確認一次周圍和自身的情況,老舊生鏽的鎖鍊就如同我所想像的那樣纏繞在我的手臂和身體上,盤根錯節地延伸到底下,連我自己都搞不懂到底是怎麼綁才能夠綁成這副德行。

「對了,」我靈光一現,「妳剛剛說我可以變回一般人?」

「可以。」

「那……」

「不行。」看來她也知道我想說什麼了。

「到底是行不行妳也選一個吧。」

「至少目前不行。」

「為什麼?」為了讓對話繼續進行下去,我只好不斷問問題。

「剛才不是說過了嗎?你的靈魂只是暫時固定在肉體上,在這個狀態下直接蘇生的話很容易發生別的意外。」

「什麼意外?」

「變成植物人之類的。」

根本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說認真的。

「那妳到底想拿我怎麼辦?」

「當然,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恢復一般人,只不過在那之前有點事情想麻煩你,強制性的。」

「呃……什麼事?」

「你看過沉默的羔羊嗎?」

我嚥了嚥……口腔乾巴巴的,所以我只是反射性的作出吞嚥動作。

「看過。」

「漢尼拔不是曾經剖開活人的腦袋,片下來給本人吃過嗎?我只是想說就算現在剖開你的腦袋,你也不會有任何痛苦噢。」

「請不要隨便對別人的腦袋作這種事。」

「放心,我沒那麼無聊,只不過我也是第一次在這種狀況下施術成功。」

她蹲下來,手在塑膠袋裡摸來摸去,然後拿出各式各樣的工具。

冰錐、虎頭鉗、線鋸、螺絲起子,還有手電鑽。那是哆啦A夢的新道具嗎?四次元塑膠袋?

「妳、妳想幹麻?」

「作實驗。」她將冰錐在手上反握,目不轉睛地看著尖端,然後用手指測試了一下尖銳度。

「什麼實驗?」

噗滋。

我聽到有些濕潤的聲響由自己的頭部傳來。

她的手掌栓在我的右眼前方,然後手掌鬆開,於是我用僅存的左眼看見……冰錐的握柄從我的眼窩長了出來。

也就是說,她用冰錐捅穿了我的眼睛。

「哇啊啊啊啊啊──妳搞什麼鬼啊?」我楞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脫口大叫。我想動手拔掉釘在臉上的錐子,手卻被鎖鏈牢牢困住動彈不得。

「你不要亂動啦。」她輕聲抱怨。戴起醫療用乳膠手套,拉到最底啪噠發出響亮的聲音。接著左手拿起線鋸,右手拿起小型電鑽。

「就當作是在看牙醫就好了,反正又不會痛。」她如是說。

「這不是會不會痛的問題吧。」

「不然是什麼問題?」

「妳怎麼可以隨便破壞別人的身體啊?」

「唉……真囉嗦耶,不是說了你的身體會恢復的嗎。」她殘酷無比地接近我,手指按下電鑽的啟動鈕,我聽見間歇性的刺耳嗡嗡聲響,好像她真的是個牙醫似的。

「拜託妳住手。」

她非常不情願地皺起眉頭,噘起嘴露出在一般情況下很可愛的表情。

如果說不是在這樣詭異的狀況下,我可能會傾心於她也說不定,不過現在我完全沒有那個心情。

不阻止她的話,不曉得會被弄成什麼悽慘的模樣。

「我說,可以麻煩妳再解釋一次給我聽嗎?」只好用拖延戰術了。

「解釋什麼?」

「就……就是靈魂啊、死靈術之類的,我根本還沒搞懂。」

「那些事情你不懂也無所謂啊。」

「只是滿足我個人的求知慾而已。」

「解釋完之後你就願意讓我作實驗了嗎?」

「當然不願意。」

「那我何必解釋?」

「呃……」

我轉轉左眼。失去一邊的眼球之後,她的動作就沒辦法完全看清楚,視野出現相當大的死角。

「對了,我們來做個約定吧。」

「什麼約定?」

「等到妳讓我完全復活的那一天,不管妳想作什麼實驗我都奉陪,現在就暫時饒了我吧。」

「這有什麼差別嗎?反正都要作啊。」

「至少讓我有點心理準備啊。」

「……心理準備啊。」她低下頭,似乎很認真地思考我的提案。

「好吧!」最後她認同似地點點頭。「這可是你自己答應我的,不許反悔,否則我就讓你徹底死掉。」

咦……?

我是不是中計了?

她把工具放回袋子裡,接著轉過來動手拔掉插在我臉上的冰錐。臉上傳來噁心的拉扯感,金屬滑順地脫離身體內側。

她伸出左手在我眼窩上按了按。

然後,我赫然發現右眼又能看見東西了。我拚命眨眼確認,但那的確是毋庸置疑的現實──我的眼睛恢復了。

「這……這到底是……?」

「你還沒問夠嗎?」

「誰叫妳一直都不解釋清楚。」

「這是請教他人的態度嗎?」

她從旁邊的暗處拉了一張摺疊椅,在我正對面安穩地坐下。

「好吧,你到底有什麼問題,儘管問。」

「請妳用正常的方式解釋一下我現在到底怎麼了。」

「呣……」她像進行推理中的偵探那樣捂著下巴陷入沉思,中途還不忘將頭髮順到耳後,然後才悠閒地與我四目交接。

「就用電腦來解釋吧!」

「電腦?」

「我先假設這個次元等於網路世界,其實就寬鬆的定義來說也沒有太大的差別,都是由大量的資訊情報構成的。你能理解這個概念嗎?」

「嗯。」講到網路跟電腦我就稍微有興致了。

「如果你想進入網路,就必須仰賴操作電腦才能獲取網路中的情報對吧。也就是說,電腦就相當於現實世界的肉體,而你的靈魂就是操縱電腦的『使用者』。」

「這說法未免也太後設了吧。」

「少囉嗦。」

「是我的錯,請繼續說下去。」

「一言以蔽之,你的肉體正處於『安全模式』。」

多麼具體的譬喻法啊。

妳真的不是電腦工程師而是死靈法師嗎?

「大部分的身體機能都強制停止,只能執行最低限度的輸出和輸入,而且能夠輕而易舉地恢復原本的狀態。當然,這是依靠我的力量才得以實現,可不是誰都能作得到噢。」她用有點臭屁的口吻說。

「也就是說,靈魂的所在和現實世界不同次元?」

「沒錯。真是朽木可雕也。」

「什麼朽木可雕也啊……」

「你想當漂流木也可以啦。」

這和當什麼木頭無關吧。

「……那妳的死靈術?」

「也不過就是稍微干涉了另一個次元而已,沒什麼。」

「這是屬於沒什麼的範疇嗎。」

她竟然點頭了。

「不然怎麼叫死靈術士呢。順帶一提,次元只是比喻而已。」

「原來如此。」我稍微思考一下她的鬼扯,聽起來還挺有道理的,至少就邏輯上並沒有產生太大的矛盾。畢竟只是譬喻法,不需要太拘泥於細節。

「那我的身體?」

「嗯……『遠端操作』?」

「妳可以停止譬喻了。」

「嘖,真任性。」

原來任性的人是我嗎?

「你的身體就只是處於假死狀態而已,畢竟魂結已經斷開了,肉體死掉也不奇怪。能及時救回來真是太好了,可喜可賀。」

我打算暫時不計較誰是始作俑者的事情。

「那妳說可以自由操作我的生死又是……?」

「因為你現在是透過我的『電腦』來維持在現實世界的意識的啊。只要我願意,就可以讓你恢復成正常人,同時也可以切斷你的靈魂和肉體之間的聯繫,到時候你就是名符其實的死亡了。」

「要怎麼恢復?」

「不是說了現在還不是時候嗎?」她無可奈何地輕嘆,然後又傲慢地揚起眼角:「更何況,你繼續維持現在的狀態對我還更有好處呢。可以隨心所欲地操弄他人的生死多麼叫人愉悅,咯咯咯。」

她發出非常作做的笑聲。

我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麼缺德事才會落到這個地步。

竟然被自己的同班同學玩弄在股掌之間。

實在不明白。

「放心,我也不是那麼過分的人,等時候到了就會讓你恢復原狀。」

「具體來說還要多久呢?」

「我不知道。」

這人每次搖頭的時候都很果決,一點猶豫的空間都沒有。

「那妳什麼時候才願意放開我?」

「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解開啊,你自己綁的耶。」

「我也不曉得我怎麼綁的啊,不是妳命令我的嗎?」

「但是執行的是你啊。」理直氣壯。

「那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

「幫我把鎖鏈鬆開,很不舒服。」

「你應該沒什麼感覺才對啊。」

「我是說精神上的,精神。」

這次她稍微猶豫了一下子。

「話說在前頭,如果我死掉的話,你也會死掉喔。」

「知道了。」

「你隨便亂來的話我也會讓你死掉喔。」

「嗯。」

該說防備心重還是什麼嗎?從某方面來說倒是很普通的女孩子的思考模式。

彼此氣喘吁吁地(當然是精神上的)折騰了好一陣子,我終於從鐵鍊的束縛下解放出來,嚴格來說我只是抓著鍊條旋轉手臂,然後再轉轉轉把身體連同腳也纏住,不過現實上要做到這樣的事情實在相當困難。

不,應該說是不可能才對吧。

我到底是怎麼作到的?難道說是以生俱來的才能嗎?可是我已經死了啊。

算了,這已經不重要了。

我活動四肢,伸了個懶腰舒展筋骨。身體好像有種隱約的麻痺感,我原本以為是被鐵鍊綁久所造成的影響,不過現在看起來似乎是「死靈術」帶來的固有影響。

我抬頭面對少女,她正雙手抱胸,上上下下打量著我。

「看來好像沒出現什麼後遺症。」最後她下了結論。

「這種事情妳現在才考慮嗎?」

「救人要緊,我哪管得了那麼多呢。」

不知為何,這句話從她口中說出來顯得特別沒有說服力。

「呃……那我現在……?」

和她尷尬地互瞪了幾個回合之後,我忍不住打破沉默。

「可以回家啦,我也要睡覺了。」她毫不客氣地打了個呵欠,然後提起沉甸甸的塑膠袋和裝著蠟燭的馬克杯,轉身就走。

「咦?我這個樣子真的沒問題嗎?」

「有問題我也沒辦法。」

真不負責任。

但也莫可奈何,我只能和她一起離開這個陰鬱無光的房間。

打開門,我和她一起走出房外。

外頭是狹窄而短促的走廊,盡頭連接著向上的樓梯。我們就這樣依靠那搖曳幽暗的燭火走上樓梯。地面雖然粗糙不平,但卻沒有絲毫的砂石,整體而言打掃得十分乾淨。

樓梯通往寬闊的空間。

應該說是空無一物的空間比較正確。

我們正站在屋子裡,從環境來看應該是客廳沒錯。看起來像窗戶的開口上什麼也沒有,清澈的月光毫無阻礙地灑落,勾勒出周圍的模樣。

……這是毛胚屋嗎?

與其說室內沒有任何裝潢,不如說只完成最基礎的工程之後就閒置不管,混凝土的質感沒有經過任何修飾直截了當地呈現,形成斑駁的光影。

然而,周圍沒有任何灰塵。

跟我家比起來甚至還整潔得多。

好像當代建築師的創作品似的,建築物的重量和空間感十分均衡,帶給人一種藝術性的錯覺。

雖說如此,看起來依然是一棟還不適合人住的房子。

「……妳就住在這?」我有點傻眼地問。

「嗯。」

「妳爸媽也住這?」

「我『一個人』住,怎麼了嗎?」

總覺得這「一個人」有某種弦外之音。

無論如何,一個少女獨自居住在這種地方,未免也太過怪異了。

「不、沒什麼。」我再度張望四周,竟然在這種地方獨居?

只能說不愧是個死靈術士嗎?

「我的房間有好好裝潢,不用擔心。」

原來如此。

我放心了。

這當然是謊言。

「大門在這裡,你可以回家了。」她只出明確的方向之後對我說。

「喔……」

我順著她指出的方向走去,狐疑地朝門外探頭探腦。

陰暗的草坪。

外邊圍繞著一圈微微搖曳的樹影。

我轉頭朝她看了一眼。

「啊……還是我陪你出去好了。」她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事似的,步履維艱地朝我移動。

她走過我身旁,走下門庭前的階梯,獨自走進草坪裡。

「快點走啊,難道你會怕嗎?」

「當然不怕。」

我挺起胸膛,馬上跟隨在她身後。

然後我轉頭看向身後的建築物。

和我想像的差距不大,一棟裸露出灰暗質感,有如中古歐洲城堡般印象的獨棟住宅矗立在那兒,僅靠著月亮的光輝營造出薄弱的立體感。其實是非常平凡而不起眼的建築物,卻因為被剝離了表面兒顯得異常。

就好像保健室裡除掉皮膚露出肌肉的人體模型那樣。

該說有點噁心嗎?

不過,二樓窗口透出昏黃的光。

她還真的住在這裡耶。

而且看起來有好好安裝玻璃。

當我注意到的時候,她已經領先我好一段距離了,於是我加快腳步追趕上去。

她踩在草地上發出沙沙的乾燥聲音,我也只好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後。

驀地,我聽見某處傳來不自然的摩娑聲。

我警覺地轉頭確認周邊的狀況,卻什麼也沒看見。

「喂,妳有聽見什麼怪聲嗎?」

「有嗎?」她逕自向前走。「我什麼也沒聽到。」

她那欲蓋彌彰的口吻讓我更加肯定了。

絕對有東西潛伏在某處,大概躲在樹林裡還是什麼的,心底湧現強烈被凝視的不安。我看著她因為腳步起伏的肩膀,在黑暗中被微光切出明確的稜線。

然後我聽見物體快速移動的聲音。

下一秒,那道巨大的黑影便撲襲上來。